他生性冷淡从不与人接近。便是李元雍,亦是教导多,亲厚少。
唯独除了广平王。他对萧卷,到底做了什么?
裴嫣心中默默思量,并不答言。
萧卷目光狠毒,声音接近嘶哑:“将来陛下入葬桥陵,太庙神主孤零无伴。我要广平王化成灰烬,也要埋葬桥陵之下,让他永生永世,都逃不出陛下的脚底!”
裴嫣霍然一惊,这诅咒一句一句,竟是不共戴天之仇。
第九十四章 册封(上)
钦天监传皇帝旨意,占卜,云:“惟三祀五有二月季夏,宜以冕服奉温王嗣东宫位。”
礼部进贺表,曰:“褒德纪功,事华典册;饰终追远,理光名教。翼戴兴运,谟明帝道,经纶謇谔,立储之吉辰良时,当以七月大祥。”
皇帝批阅:“准。”
此时距离鱼之乐劫夺囚犯,鞠成安里通外敌遭谕旨通缉,已半月有余。
皇帝目瞢时时昏阙,常有鬼神伺立,胆战心惊之语,仅凭王琬所制丹药续命。是以羽林左右监、北殿军、太官、御府、守宫、黄门、掖庭等重要宫禁部属皆为李元雍调遣。
皇帝有旨,命赵弗高问:“温王今日可有悔悟?”
李元雍跪在甘露殿列祖列宗牌位前,面色萎靡精神憔悴,只有一句话据实以告:“陛下明鉴。孙儿虽是后悔,然细细想起来,却并不后悔。”
即有东宫官员将温王一字一句记录书册,交由萧卷案前。
温王自刑部归来便遭皇帝禁足,诸多事务悉数委于萧卷一人而已。
深夜寂寂中,巡夜金吾卫刀戈凛冽,踏碎满庭凄冷。
明德殿犹自灯火辉煌,黄门监、内侍省官员解押牛车络绎不绝,将十路节度使所辖州县简牍墨迹、木册书章运至侧殿。
皇帝谕旨,东宫开明德殿正堂,于册封大典后,迎迓一国储君。
萧卷手腕伤痕未愈,手中朱笔更是力重千钧,再三与满堂六部官员商榷祭祀,准备五齐、三酒、牲牢、郁鬯及尊彝、笾豆、簠簋、鼎俎、铏登之立储礼仪,已然精疲力尽。
他不时蹙眉,左手五指轻轻揉捏自己右臂。他自入宫后便日渐消瘦,与众官员交接文卷典籍,伏案忙碌未有片刻停歇。
柴卢听得更鼓三声,皇帝禁卫与长安宿卫号鼓频传,开始换防。
明日天亮,长安便要迎来第四十二位太子储君。
萧卷看着宣纸上李元雍这一句话,轻极重极,竟有听天由命,萧索满怀之意。
柴卢转至殿中,道:“大人,夜交三更,长安宿卫即将换防。大人身体羸弱,不如末将先行送大人回崇文馆休息。”
萧卷笔下不停,缓缓摇手示意,隐约灯火映出青白面容,愈发病弱。
他低声道:“无妨。殿下册封在即,凡事必要小心。今夜殿下出宫未归,崇文馆全仗赖你我二人守全,云羽卫俱不能有片刻懈怠。”
柴卢应是,不再劝解。萧卷此人事必躬亲,为人看似宽厚实则从不信任他人,殚精竭虑最害怕任何闪失。
所谓过刚易折。
夜交四更,曙光微透。
秦无庸袖手站在寝殿门前,他等的心中焦急汗如雨浆。温王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只身涉险去往刑部探望鱼之乐。回宫便被皇帝惩罚面壁思过,即使明日便有册封大典也未曾服软认输。
普天之下,皇命难违。此刻若生变数……他不敢深想。
崔灵襄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心高气傲不容人忤逆斥责。他为何纵放鱼之乐逃亡北疆用意难明。鱼之乐终究不过一介武将不足为虑,然而这两人那一笔一笔的账算起来……秦无庸手中拂尘几乎垂坠青砖地面。有小黄门紧随身后手捧托盘,递过俨茶提神。
宫中渐有声响,三省六部、九寺少卿、十四监库司局,均鲜衣饰明,各司其职,等候帝王早朝。
萧卷站在殿门听了片刻,道:“柴将军,即刻命北殿军、神策军前行,随本官回崇文馆。”
柴卢领命,即与东宫官员部属、羽林监诸将军随行,浩荡穿过温王禁足的甘露殿,北行左近至承恩殿。
柴卢心中疑惑。崇文馆距离大明宫最近,萧卷却舍近求远,点起北殿军精锐之师向北行走,再折回南方宫殿,以甘露殿为中心,绕如此一个大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他——不放心?所以亲自带兵查验甘露殿附近一宫一殿,一山一水?
柴卢陡然想起一事。工部主事孟启堂涉嫌窝藏广平王行踪,被裴嫣按图索骥查抄府邸。这位弱柳温儒般的文人才子代替东宫下令,竟是将阖府上下老幼全部凌迟火褂,当众处死。裴嫣向来自诩“法则温雅,美间玉润”,然则手腕血腥,亦有来俊臣暴戾寡恩,动静无常的遗风。
莫非萧大人也是存这般酷毒心肠,定要寸草寸木都仔细勘察,才能平复心中惊恐不安?
性多猜贰,刚忌太过,终非是百姓之福。
承恩殿外檐饰斗拱,上承圆椽连檐,皆作蝉肚形,华贵异常。
萧卷走至石阶处忽然站住,他仰首见横宽匾额题字洒脱自如,气势外露,自有张狂风范。
正是被皇帝逐出长安的广平王旧居。
承恩殿三字,亦是李瑨岳奉皇帝旨意亲笔所提。
萧卷默不作声看着朱龙雕腾虎大门。他心念闪转,已然伸手推门而入。
宫殿荒废多时,唯有一名懵懂年老宫人驻守。
萧卷缓步行在水天荷池之间,一路却自有清净幽寂氛围,亭台水榭皆取志趣淡泊之意。
皇帝封赐宫殿于李瑨岳自有深意,是期冀自己儿子能安分守己,秉戒端行,明心达性,仰仗下任帝王兄弟恩义之情,做一个闲散王爷,富贵终生。
岂料人心难测。帝王未成帝王,兄弟也零落摧残,如过街之鼠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