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摇头，“她太年轻了，轻车督尉正品上，品级就比叔靖低半级，她何德何？”

“……叔靖不一样。”

“没什不一样，这年轻居于高位，岂不令天寒门寒心？”

“那为什寒门以，横波不以？这不公平。”

“寒门子弟二十五岁担任高官是千金市骨，但横波不以。”王姬生得相貌端正而已，唯靠一身高华气质取胜，她看向蓬莱君，平静地道：“她身为我的女，生来就已经不公平了。”

蓬莱君摇摇头，不再说话，两人对坐片刻，蓬莱君从旁边信匣里取两封信，推到她跟前。

那是前些日子叶骁送给蓬莱君的私信，王姬拿起一封，看了几行，脸色一变，偷眼看向蓬莱君，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语罢她快手快脚把信丢到香炉里烧掉，展开了另外一封——然后，一生饱近风浪的王姬，整个人，僵硬了。

她看看信看看蓬莱君，猛地把信拍去，“……阿父……我什都没看见，我什都不知道。”

“……”蓬莱君翡色的眸子沉沉看她，然后王姬心惊胆战地看到她的继父扯动唇角，露了一个很难称之为笑的阴森表情。

他上次露这个表情死了多人来着？叶骁你个小兔崽子害死我了！！！王姬欲哭无泪，对面男人唤了她的名字，“阿柔。”

“……在……”

“你看到了。”

他简单地说完这个字，唇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消气！阿父消气！”王姬惨叫，“等他回来我把他炖了成吧？活炖，不拔毛！”

“我已经给他回信了。回答了他的问题。”蓬莱君阴森森地道。

王姬心想，现在跑应该来不及了……

“你让横波给他带句话。“很一次说这多话，蓬莱君顿了顿，慢慢地道，“先帝赐他的护身玉佩，他最好想想该怎用。”

半个时辰后，王姬和青城君的马车缓缓驶蓬莱君府，里头夹杂着王姬长吁短叹加痛骂的：“哎哟我艹”，“叶骁这小兔崽子回来死定了”、“老娘活剥了他的皮”还有青城君，“阿柔莫气，到时候我帮你剥皮”的神秘发言，一路向楚国王姬府而去。

而与此时，从宫里退来的沈行，缓缓步宫门，上了一乘不起眼的轿子。

他刚上轿，就接到一封密信，看完之后，他咬着指节，轻轻呢喃了一句，“命真大……”

说完，把密信投在轿子里吊着的香炉里，他面上笑地对身旁侍从道，“我要他死。这一次，不惜一切代价，李广必须死在北疆。”

语罢，轿帘放，他悠悠然上轿，只带了两个随从，到了京城内一间僻静酒楼。

他从后院进去，轿子直到竹林内一间雅筑门，他轿的时候，已换了一身黛色长袍。

竹帘掩映之间，有人一身雪青罗裙，依栏而立，他快步上前，柔媚一笑，

“叶大人，久等了。”

那人慢慢回头，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看向他，轻轻一笑。

“沈公。”

正是叶横波。

横波日面上是飞霞妆，点染翠眉，与她平日英姿俊美判若两人，她掌中一柄彩羽扇，翡翠珠子滚成扇柄流苏，宛若一串绿冰，幽然生光。

“前些日，我与叶大人说的，您考虑得怎样了？”

横波一笑，眼角一痕微红分外妩媚，“什怎样了？年事多，还想不到那小的地方。”

沈行也笑，他素面男装，眉宇间媚色竟比横波还要多上几分，他吃吃掩唇一笑，雪白齿列咬着嘴唇，绯红尖若隐若现，低声道，“那……我倒有一个额外的好消息，要禀报叶大人呢。”

“你说。“横波淡淡看他一眼，漫不经心一般掉过头，去看栏外盛开的一从银桂，沈行也不恼，他柔声道，”皇后现刚有了身孕，这，是不是个喜讯？”

横波依然漫不经心，她伸手摘了朵桂花在掌心，揉碎桂，轻轻投给廊吊着的一只黄莺，轻轻一笑，“……确实是个喜讯。”

沈行往后退了几步，到了桌前，扫了一眼满桌菜色，软软地唤了一声，“哎呀，叶大人，菜快凉了，咱赶紧吃。”然后他妩媚地笑了一，拖长语调，撒娇似的道：“此外，叶大人要告诉告诉我，秦王殿，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叶横波走过来，背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满桌菜色，拈了块点心尝了尝，才笑眯眯地看向沈行，一双淡灰色的眸子宛若山水画里的薄云。

她慢条斯理地道，你说呢，沈公？

第三十回 小城东（）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旬，李广恢复的比想象中快，初九就拆了线。

八月十五这天，秋市过半，城外的摊子基本都没了，唯有城里还是人潮涌动。

叶骁天有大客，是个北狄行商，一开就是要五百匹云梦重锦和五百匹素昔纱，此外还想要织金重缎和盐茶砖，用马来换。

对方付了定金，两匹神骏无比的金马，阳光栩栩生辉，宛如金子铸的一般。

叶骁眼睛看直了，只想着己怎偷偷私昧两匹，他和沈令一人一匹，别提多好看。

送走大商，他坐到店里雅室，把账一盘，发现他八月初就拿着盐引和粮引去流霞关要运来的粮食和盐到现在都没有运，他眉头一皱，用蓬莱君门人的身份写了封信去问怎回事。

信写好，他琢磨琢磨，觉得这事还有蹊跷，仔细想了想，他让人去给他整理最近十年秋市的记录和列古勒与流霞关的往来记录，又写了封给王姬的信，让她帮忙调取流霞关最近十年关取的盐和粮食这些资料。

他正打算回去，掌柜差伙计过来，说有贵客，麻烦老板款待。

他雇的这个掌柜八面玲珑最会看人菜碟，他说有贵客，此人必定不凡，叶骁看到被掌柜引到后院的人时，他想，果真是贵客，还是个意想不到的贵客

——来的是弥兰陀。

叶骁猜测不弥兰陀来意，但是弥兰陀肯再现这就是好事，他一笑，略微躬身：“不知贵人驾临，劳您久候。”

“不告而来，是我失礼。”弥兰陀淡淡地道，“在此唤我弥兰就好。”他顿了顿，“我该怎称呼你呢？”

“杨峰。”

“……那，杨公子。”弥兰陀浑身上裹得严实，银发一丝不露，面上碧色眸子略微一闪，“如若有空，陪我城走走如何？”

“……求之不得。”

两人并辔，慢慢向城外而去。

这次秋市有不北狄的小部族过来凑热闹，他除了来交易，主要还是听说年列古勒了新规矩，容纳更多的人过冬，来看看到底什情况。

弥兰陀沉默不语，控马徐行，叶骁也格外谨言慎行，两人便沉默地到了城东。

城东是一片工地，城墙之外正热火朝天的盖年越冬的房子，一派兴旺。

这是叶骁的主意。

他定一套方案，十月底入冬之前，要来过冬的牧民统一登记造册，入冬之后，由县里安置在城东墙外的聚集点。所有牲畜统一圈养、县里人草喂养。

小孩白日入城，在城里文庙按照年纪各分管，学手艺学识字。而无后顾之忧的牧民，则以把年的徭役服了——以前因为牧民逐草而居，没法服徭役，只以钱代赎，唤作徭费。

而现在，只要来年春暖按照二十税一的标准，留牲畜，就既过冬又服了徭役——这有多划算呢，往年牧民过一次冬，大概要损失两成的牲畜，再算上备草料这些的费用，一个冬天要花去相当于三成牲畜的钱，还要再加上一个人一头羊的徭费，而现在只用花半成牲畜的钱，一切了结。还有房有水有人照顾牲畜，孩子读书认字学手艺，徭役也直接服，牧民一听都疯了：啥，有这样好事？！争先恐后地登记。

——附带一提，如果不是塑月居民，想要在列古勒过冬，那就是十税一的标准。

当叶骁提计划的时候，沈令一挑眉，只觉得叶骁到北疆来办的事……只怕极大了。

他心里揣想，叶骁如此上心，他身上背负的任务，恐怕与塑月开疆拓土这等国策相关。便越发谨言慎行，绝不多问，只埋头干好己县令的活，全心全意执行叶骁的计划。

现在东墙外新村已经建得七七八八了，叶骁指给弥兰陀看，喏，这边建房季不休，本来冬季艰难，但是现在有牧民，反而是季人手最充足的时候。

弥兰陀听他娓娓道来，眯起一双绿眸看了片刻，“……那杨公子接来……应该是待新村建好，运行无悖之后，再沿着新村建筑新墙，建拆老墙再在新墙外建村，如此循环，生生不息吧？这样不三年，列古勒就会成为关外第一大埠，万人大县不在话。”

男人转头看他，碧色眸子映山河万里与叶骁一张俊美容貌，叶骁笑道：“不知这样，够不够资格让弥王拭目以待？”

弥兰陀笑了

一声，没说话，慢慢走上一个山坡，俯瞰新村，“杨公子是想让牧民定居？”

“……不好？有田有羊，好过流浪。”

弥兰陀没说话，只是瞥他一眼，又眺望片刻，“……那杨公子，钱从哪里来？”

叶骁一摊手，“钱是最好办的。县里了徭费，多了草料钱盖房子的钱，揽总一算，最开始的十年每年要多十万贯的开销。”

弥兰陀看他，他毫不在意，“不过，我会一年多两千头羊。”

“羊又不值钱。”

“但是在塑月丰源京、大越顺京、南陈安京，都值钱得很。”叶骁扳起指头，“这边的羊肉清甜，毫不腥膻，做成腊肉卖到京城，我再疏通一关系，安个进贡的名头，一头羊我以卖到八十贯。把中间所有成本全部除去，列古勒一年至以净赚两万贯。何况羊会越来越多，而成本是会越来越低的。”

他背着手转身看弥兰陀，“这样的城，您也会有的。”

“你想让我北狄弃弓握犁，为你塑月养羊？”

“弥王。”叶骁安静看他，“天有一朝，乃游牧劫掠兴邦？”

弥兰陀沉沉看他，他一笑，“昔年与您名的您的先祖头曼单于何等天纵英才？定都龙城，扩地千里，那是什英雄气象，真是逐鹿天的气概，然而其子孙泥古不化，废龙城而重游牧。末那楼一部遂失单于之位，弥王要做北狄之主，不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