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不久之后，慈恩寺的高僧神一法师西域归来回京城，神一法师以佛法高深闻名于天，但他更名的却是他那一手精湛的歧黄之术。张氏上慈恩寺求医后，令嘉被留在了慈恩寺，由神一法师除寒气，调理身体，而张氏虽心系爱女，但初回雍京，信国公府有太多事要忙，她到底还是回了信国公府。

虽然张氏留了一对使女婆子侍卫，令嘉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由。

偷偷甩开仆，令嘉做了她想做很久但张氏不允许她做的事——爬树。

不过年幼的令嘉不知道一句话，上山容易山难，这理放在树身上理证。

于是令嘉被困在了树上，然而她为了躲开仆，挑的地方人迹罕至，根本找不到人帮忙。

眼看日头西移，越来越晚。令嘉等得都绝望时，她终于见着有人过来。

一个差不多和令嘉年龄的女孩。

这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活人，但令嘉却不大乐意在龄人面前丢脸。

就在她纠结犹豫烦恼声求助时，她看到这个女孩走到她所在的树前——后山那块属她爬的这棵树最高最最显眼，这位衣着锦绣，气质文雅的小女孩忽然伸脚狠狠踹到了树上，神色狰狞地骂道：“老不死！”

树上的令嘉大惊，这就是她娘和她说的“温柔爱教养好”的雍京女孩。

“我让你给爹纳妾，我让你把六郎抢走，我让你把我娘逼死……”

那女孩踹一脚骂一声，骂了大约一刻钟后，她忽然蹲来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低声叫“娘”。

令嘉默不作声地俯视着她，不禁生怜悯。从这女孩方才的话里，令嘉大约知道她娘才过世，似乎是叫她中的“老不死”给害的。

女孩在树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夕阳西，她才扶着树干站起身，酸麻的脚，离开了后山。

在这长的时间里，令嘉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叫她帮忙。

如果说一开始是于爱面子的心思没叫她帮忙，那后来便是着意体谅了。那女孩刻意跑到这偏的地方来发泄情绪，分明是不叫人知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扰她呢。

最后，令嘉在树上挂到半夜，才等来寻她的僧人。

因在树上很是吃了些冷风，体质本就差了许多的她一回去身上就发起热，张氏连夜从来到慈恩寺照顾她。第二日，张氏不顾她还在生病，直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看着身强体健得一气骂她半个时辰的娘亲，令嘉不闹不怒，反而生了些许庆幸之感。

虽然凶了点，管得多了点，但她果然还是很喜爱她娘。

在慈恩寺住了半年，令嘉的身体彻底痊愈。

张氏激动之后，终于肯带令嘉门参宴。

令嘉一开始于新奇对于这些宴会还是很奉陪的，但参加了几次宴会后，她就对门彻底失去了兴致。

她模样长得太好，再经使女打扮，看着就跟

道祖座前凡的小玉女似的。那堆夫人娘子见了移不开眼，劲地要亲亲抱抱她，这叫不喜生人靠近的令嘉很难受。

再之后，令嘉对此就是兴致缺缺，除了一些推不开的大宴，很再在入这些花团锦簇的雍京玳瑁筵。

——直到她在两年以后再次见到那个女孩。

这次令嘉知道了她叫王文蕙，是临江伯府的娘，才母孝。

看着那个女孩带着无挑剔的亲和笑容跟在她继母身后，游走在雍京高门的社交场上，不着痕迹地争取着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好感，令嘉想起后山树那个又骂又哭，毫无形象的女孩。

当真是人不貌相啊！

也不知她生母逝后，在继母手过得如何？

在这份微妙的好奇，在王文蕙试图靠近她时，她没有拒绝。

这事大他人意料，这个时候，信国公府七娘子的不好接近已在京里传了名声，便是王文蕙己，也是受若惊——她的手段都还没使来呢！

信国公府七娘子好友的身份给了王文蕙一份雍京级贵女圈的入场帖，令嘉懒怠与社交人情，深居简，是个资深宅女，但在与王文蕙结交后，着实陪着她席了好些场合，还给她引见了她好多亲戚长辈，王文蕙抓住了令嘉给的机会，博得这些身皆是不凡的名门贵妇都对她交称赞。若无这些重量级的雍京贵妇给王文蕙的名声作基，以她落没许久的家世，她再是长袖善舞，善察人意，也不至被皇后看上，欲选为燕王妃。

王文蕙这人面热心冷，处处与人为善，一言一行都让人感到熨帖，却有真心。

令嘉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以为意。

许是当年冷眼旁观了她的悲伤痛苦，令嘉觉着己好似欠了她一份安慰，于是应该给她一点弥补，时日一久，这份亏欠的情绪倒是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但这份真情实意现在却转作了一腔后悔，品尝起来竟是叫令嘉有些苦涩。

倘若当初她没有那般帮助阿蕙，事情大约完全不一样。王文蕙没有那偌大的贤惠名声，以她的家世，当一个太子良娣是差了许多。如是那样，王文蕙许会嫁一个并不算色的丈夫，但一定是去做正妻，再以她的手段，总归也挣一份好日子来，岂不比在东宫那里艰难求生好得多？

第15章 子非吾友

“……蕙姐姐什时候进宫？”

“好像就是月中旬。”

“这急？”

“说着好像是官家急着太子的子嗣。”

“……这还不足一个月，就算是为了子嗣也太赶了吧！”明炤喃喃道。

春日宴办在三月，现在已是三月末，一个女子一声最重要的婚嫁事宜就要在这点时间里仓促完成。而与之相比，她的小姑姑和燕王的婚事，在望子成婚皇帝的促也赶得紧，但却是动员了整个礼部帮忙筹备，完全不一概而论。

陆锦没有答话。

她知道明炤这话是有些偏颇的

，以皇室的霸道，一旨令，第二日让人进宫都不算过分。给这些时日，已经是看在三个女孩的家世以及她良娣的位份上了。

只不过这份居高临的宽容，比之女孩原来该有的大婚，依旧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室内一片沉默，都为那三个女孩的未来的命运唏嘘惜。

其中以明炤最情切，除开王文蕙，公孙筠和宋如芳都是京中闺阁女里有的击鞠好手，明炤与她一起玩的次数实在不。

公孙筠虽是庶，但因是莱国公的老来女，很是得他喜欢，莱国公夫人已是当祖母的年纪，对这个庶女也是难得的宽和。公孙筠日子十分滋，养成了爱玩爱闹的活泼性子，很有一些孩子气。便是才起过角的宋如芳，这会看着，也只是个心直快，鲁莽率直的怜女孩。

令嘉捋着福寿又软又细的黑色颈毛，美玉雕成的面孔表情淡淡。

这里三人属她与王文蕙交情最深，但现在也属她的反应最平淡。

陆锦从她脸上默默收回目光。

若是未穿越前的她，大约会认为令嘉待王文蕙毫无真心，但这些年见识已经让她认识到，天底却是存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样的人物，比如她爹，比如她哥，再比如眼前这一位。

单这一项品质，就足以看这位文昭皇后绝非后世诸多小说电视剧里的那些花瓶‍​‎‌​美­‎‍人‎​­‌‌。

陆锦走后，明炤欲言又止地望向令嘉。

“你想去临江伯府？”令嘉直接点破明炤心思，“别想了，你的脚虽然说好了大半，但娘绝对不会放你去的。”

明炤抓住令嘉袖子摇了摇，眼地看着她，“小姑姑，你帮我去和祖母说吗！她最听你的话了。再说，蕙姐姐现在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我想去看看她，也许叫她开怀点。”

令嘉暗嗤一声，难受？或许会有点，但依王文蕙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怕是越不乐意见人。

她冷酷无情地摇头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别想了。”

明炤的脸一子垮了来。

但令嘉又补上一句：“不过，明日我会去临江伯府，到以帮你带些礼物。”

明炤的脸蛋一又明亮起来，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小姑姑你狠不心。”

令嘉轻哂一声。

雍京城北的长兴坊紧挨着皇城东边的景安门，是雍京数得着的富贵地段，坊中的府邸具是第一等权贵人家。

不过权贵人家多更易，如长兴坊中的富贵宅邸不知易手过几任主人，宅邸的门第依旧煊赫，景色也是依旧如画，但原来的王侯公爵却是不知何处去。

临江伯府就坐落在这长兴坊中，是坊中难得的老资历，在开国时，被太.祖赐给王家，此后历经了太.祖、德宗、先帝三朝，却依旧保留在王家手上，即使在王家爵位从侯爵被贬到伯爵时，因着府邸规制，占地被割走了一大块做了其他人家的园子，但相较曾经的邻居，已是难得的幸运。

令嘉过了二门后了轿，步行往前。

虽然王家声势大逊以往，但这座府邸依旧被保养得极好。

地上铺着的青石板，每一块都被打磨得光洁明亮；路边的繁花高树，每一株都被修建得规规矩矩；即便是路上随便见到的一个使女，都是姿态娴雅，轻声细语，规规矩矩。

半点不见沉寂多年的颓势。

一座宅子的精气神如何，多半看的是掌家主妇的功力。而临江伯府的当家主妇便是一目了然的手腕了得。

绕过一块高耸宽阔的刻着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蝙蝠的大理石照壁，再走过一条甬道，令嘉终于来到临江伯府的正房。正房朱红大门上挂着“奉思堂”匾额，这是一间气派宽敞的厅堂，内里装饰摆设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堂皇，只是富是富了，却是了彰显底蕴的压底古物。

走入房中，令嘉就见到了临江伯府的王老夫人。

她满头银白，笑容和蔼，看着是个极为慈祥的老人。

但令嘉却知道，临江伯府在势没多年，重新起复，功劳大半在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身得势名门，这才得以将入彼时正煊赫的临江侯府。她嫁入侯府没几年，先帝登位，侯府上都面临着被先帝查抄的风险。所幸，当年的老临江侯卖先帝长兄一个侥幸逃过追索的私生子，换得了先帝的高抬贵手。虽然侯爵降为伯爵，子嗣也难再入仕，但好歹保住了根基。老侯爷临终前殷殷叮嘱，定要教好子孙，且待来日之机。惜他的长子没有听近这叮嘱，在壮志难酬，郁郁于怀，最终壮年早逝。